惑与不惑

73

 

赵云澜几乎一夜未眠。沈巍昏睡不醒,一直在输液,赵云澜便守在旁边,随时注意着输液架上的药水有没有滴完,又时常查看一下沈巍的情况。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子的时候,赵云澜抬眼看了看输液架上的吊瓶,发现里面的透明液体快要滴完了,于是他快步走到门外叫来了护士。护士手脚麻利地换上另一瓶药水,查看了一下沈巍的情况,留下一支体温计,让赵云澜在病人醒来时给他量一下体温,便离开了。

赵云澜仔细观察着沈巍,觉得他两颊稍有了一点血色,顿时心里感到了一阵安慰。

果然及时输血还是有用的。

然后他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人一旦放松,阵阵倦意袭来,他不知不觉便垂下头,打起了盹。

他忽然惊醒,是大庆进来了。

病房里没有别人,大庆小声告诉他,昨天半夜里有人到枪手病房探视,出来后小郭一路跟踪,发现这人竟然进了七十六号大院。

“七十六号?”赵云澜眉头紧皱。

会是谁在背后搞鬼?

“老赵,如果这个人再出现,要不要把他抓起来问个清楚?”

赵云澜想了想,点点头:“可以。不过要小心行事,不能让他知道小郭和老楚的存在。”

此事直接牵扯到七十六号内部人员,赵云澜一时有些吃不准。难道是李主任下决心要将自己除掉?

医生进来查房,打断了他的思路。

赵云澜的全副注意力立即转移。

医生拿着听诊器,在沈巍背上轻轻地挪来挪去。

赵云澜紧张地守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医生的手每挪动一下,他的心便跟着抽动一下。

待医生将听诊器收回,给沈巍盖上被子,他便小心翼翼地问:“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斟酌了一下,说:“子弹是取出来了,心跳还比较弱,毕竟失血过多。”

“嗯,我们正在找人来输血,今天应该会有更多人过来,”赵云澜说。

“这只是一个方面,”医生说,“关键要看能不能平安度过感染窗口期。”

“感染期?医院没有药物可以防止感染吗?”赵云澜问。

医生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办法。除非你能自己想办法搞到磺胺。”

“磺胺?”赵云澜立即想起自己几个月前的经历。那时沈巍在暴雪之夜徒步走到中野功的住处,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怎么样才能搞到磺胺?”赵云澜赶紧问,“医生你有渠道吗?“

医生笑了笑:“我要是能有这个渠道,早就发大财了。最近前方战事更加吃紧,磺胺比之前更紧俏了。不要说我们医院没有,恐怕上海哪个医院都没有。除非你出大价钱,到黑市去买,还要能找得到货源,可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

“哦,“赵云澜应着,决定今天就去找中野功。既然上次沈巍找他时他能弄到磺胺,这次沈巍自己需要,他一定更愿意帮忙。

他抬腕看了看表,现在是上午八点一刻,他打算让大庆留在沈巍身边看护,自己到中野功所在的满铁调查事业部去找他。

正想走,这时却见黄小庄敲门进来,身后还跟了一大群年轻人,有男有女,看样子都是沈巍的学生。

黄小庄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所有能联系到的同学,得到消息的同学又立即打电话给其他人,这样便在短时间内聚集起了二十多个学生。这些学生有的知道自己的血型,有的不知道,都踊跃报名来医院要求验血捐血。哪怕是明知自己血型不符的学生,也坚持要来医院探望老师。

医生看到这么多人,连连摆手,说用不了那么多,再有两三个人的捐血量足够了。赵云澜怕人多嘈杂打扰沈巍休息,赶紧让他们保持安静,只让每个人过来看一眼,便将这些学生打发到病房外去了。从A型血的人群占比角度来说,二十几个学生中找出匹配的人数不成问题。

他急着要去找中野功,防止感染成了眼下的第一要务。他想起半年前那个大雪夜,沈巍冒雪徒步穿越大半个上海,走到中野功的住处为自己求药。

他俯下身,靠近沈巍,心里涌动着无以言说的情感。沈巍的气息很轻,让赵云澜在凑近他时,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动作变得轻柔,生怕一不小心会弄疼他,尽管此时的沈巍完全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

赵云澜舍不得离开沈巍,他知道此时沈巍最需要自己留在他身边。然而他又不得不离开,就像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发着烧,而沈巍也不得不离开他,走进漫天大雪里,因为他知道,他的生死系于自己一身。

赵云澜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沈巍的头发,然后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沈巍,我马上回来,我一定帮你弄到磺胺。”

他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定了定神,从大庆手中接过车钥匙,随后走出了病房。

 

满铁上海事务所的大门口有日本宪兵把守,赵云澜出示了自己在七十六号的工作证才得以放行。

一名在门口专门负责接待的年轻日本人带着他走上楼梯,进到一个工作大厅。大厅里充满了忙碌的工作气息,身穿西装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从举手投足的姿态来判断应该都是日本人。桌面上,各种资料高高摞起,资料旁边就是埋头奋笔疾书的调查员。

赵云澜虽然心系着沈巍,但依然忍不住被眼前看到的景象所震撼。他知道,满铁虽然表面上是一家企业,但实质却是日本入侵中国的一个有力工具,其总裁在卸任后,就会成为日本政府的外务大臣,因而可以说,满铁是日本体制下官商结合的典型代表。它的调查部十分出名,里面的人员大多是精通中文和中国文化的日本人,这几年来针对中国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可谓日本军方和政府的智囊。而从自己眼下所看到的工作景象来判断,这个满铁调查部正在急剧扩张,开足马力,在中国大地上做着各种各样的深入调查,来为日本进一步侵占中国提供更充分的情报支持。

他想起了同样也是作为情报机构的军统,虽然也在努力向西方情报机关的运作方式学习,却把大部分精力用于搞暗杀、绑架等见不得光的行动,缺乏高屋建瓴的全面战略性情报收集和研究,以致无法给最高层提供强有力的决策支持,光这一点,就需要向这个满铁调查部学习。

而中野功则正是满铁调查部中最出色的精英。

对于中野功这个人,赵云澜一直觉得有些看不透。他明明如此接近侵华日军的高层,却又能和沈巍保持如此密切的关系。赵云澜知道沈巍绝不可能和一个真正的侵华分子做朋友,何况他与自己的身份不同,并没有必要为刺探情报而特意去接近敌人。

中野功在这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然而走到那里,办公室的门却紧闭着。

接待员于是向正对着办公室的那张工作桌上伏案疾书的工作人员鞠了一躬,那人一见,立即放下笔,站起身来客气地回礼,两人用日语交谈了几句,接待员于是转向赵云澜,十分抱歉地用中文说,中野君两天前出差去了,听说是要走很多地方,具体也不知道哪一天能回来。

赵云澜一下呆住了。

找不到中野功,意味着搞到磺胺最可靠的渠道失去了着落。

感染的窗口期只有三天,沈巍的伤情不容他等中野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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