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与不惑

74

 

赵云澜相信事在人为,总能找到办法。

从满铁调查部出来,他坐在车里,把自己所有三教九流的人脉关系梳理了一遍,整理出了几个最有可能弄到磺胺的人物,决定立刻去找他们。

然而,他马不停蹄地一处处跑过来,这些人不是告诉他自己从没有接触过磺胺,就是告诉他磺胺眼下十分稀缺,属于禁运品,一天下来,竟一无所获。

赵云澜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随着他一处处碰壁,他心里的焦虑一点点加重。而对沈巍的牵挂也成了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离开沈巍的时间愈久,这条绳索便越有力地将他拉回去。

终于,到了傍晚,赵云澜决定暂停对磺胺的搜寻,回医院去。

 

医院的走廊里静悄悄的,赵云澜大步走到病房外,正要伸手将门把手拧开,又忽然停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自己变换一下节奏,然后再轻轻打开了房门。

他看到黄小庄和大庆并排坐在沈巍的病床前。

沈巍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床头挂着输液瓶,赵云澜一眼看到了瓶中暗红色的液体。看来,今天学生捐献的血量是充足的。

赵云澜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沈巍没有出现意外。

黄小庄和大庆看到他进来,一起站起身,似乎都有话要说的样子。

赵云澜将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不要惊扰沈巍,随后快步走到他床边,停下来,轻轻蹲下身,看着他。

沈巍依然紧闭着双眼,不过赵云澜似乎觉得他脸颊上略微多了一点血色。

仿佛感受到了赵云澜的气息,沈巍的睫毛开始颤动,随后睁开了眼。

他看到了最熟悉的脸上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感觉好一点了吗?”赵云澜轻声问。

沈巍微微点头,脸上也浮现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你放心,我已经找到了好几个有办法的人,磺胺很快就能弄到的,”赵云澜对沈巍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要在沈巍面前表现出充足的信心,让他安心,绝不能将一丝一毫的焦虑传导给他。

沈巍依然微笑着,轻轻点头。

他完全相信他。

随后,他看着赵云澜的眼睛,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收起,终于动了动嘴唇,努力从唇间挤出几个字:

“你,没睡好……”

赵云澜几乎一夜未眠,又奔波了一天,眼里布满红血丝,沈巍一眼就看了出来。

“我没事,一点都不累,真的,”赵云澜说,“你别担心我,你要多睡,睡得好,恢复得就快。“

他注意到沈巍一直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俯卧在硬梆梆的木板床上,知道他肯定不舒服,于是站起来,又低下身去,两手托住沈巍的两颊,小心翼翼地替他调整了一下面朝的方向。沈巍背上伤口剧痛,光是这个细小的调整,也让他痛出一身冷汗,让赵云澜也紧张得一身汗。

调整好了睡姿,赵云澜看出沈巍也疲倦了,赶紧让他闭上眼休息。

好不容易等赵云澜再次从沈巍病床边站起身来,一旁等急了又不敢催的大庆才找到机会,把他拉出门。

“老赵,李主任找你呢,要你赶紧去他那儿。”

“李主任?”赵云澜皱起眉头。

昨夜发现探视枪手的人进了七十六号,难道这件事背后是李主任?

要不要回去?回去会不会被扣押?要是自己出不来,沈巍怎么办?

赵云澜面临两难抉择,一时脑子有些乱。

不行,他警告自己,现在要冷静,一定不能乱了阵脚。

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忙到现在还没回过七十六号大院,只是昨晚让大庆抽空回去和处里的值班员简单交代了一下。李主任今天找自己问情况也很正常。

既然李主任派人来找,那就不能不去一趟了。

“还有,小郭到《新闻报》报社那里打听,报社里的人说,那个廖雅成今天打电话说老家有事,回天津去了,”大庆说。

“知道了,”赵云澜已经基本可以断定这个廖雅成和这件事有莫大的干系,但他依然需要拿到确凿的证据。而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其是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接近沈巍,依然让他觉得费解。

他回到病房里,沈巍已经又陷入了昏睡中。他决定不去吵醒沈巍,却也舍不得这么快又走,于是在他床头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要走。

刚刚出了病房,黄小庄却跟了出来,叫住了他。

“赵处长,你找到磺胺了吗?”黄小庄问道。

赵云澜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去问了医生,医生说伤口感染是大概率事件,三天内要准备好磺胺,不然可能老师会有危险。可是医生又说现在磺胺非常紧缺,一般情况下是弄不到的。”

赵云澜叹口气:“我知道,我出去了一天,找了很多人,就是为了这个,可现在还没着落,都说弄不到。”

黄小庄心里一紧:“那怎么办?”

“我会继续想办法的,”赵云澜说。

“要怎么样才能弄到磺胺?“黄小庄问。

赵云澜想了想,说:“奇货可居的东西,通常只有两个渠道,权,或者钱。”

黄小庄张了张口,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

赵云澜望了望走廊的天花板,加上一句:“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还要看运气。“

黄小庄问道:“那,要是这些都不具备呢?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赵云澜将视线从天花板移下来,直视着他:“如果这些都没有,那就只有一条路——坚持。不停努力,决不放弃。”

他转身走了出去。

 

黄小庄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来,“父亲的声音。

黄小庄转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父亲从斜对着门口的书桌后面抬起头,带着惊讶的眼神。

黄小庄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么看着自己。他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自己的父亲,甚至躲着他不想见他。而父亲似乎也知道儿子对自己的态度,父子俩都不去触碰这个敏感的话题。

黄小庄在身后把门带上,但依然站在离得很远的地方,没有上前。

父亲放下手里的书,等着儿子开口。

“……爸,”黄小庄听见自己开口叫了一声。他很久没有这么主动叫父亲了。

“嗯,”父亲有些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一时气氛奇怪地尴尬着。

“小庄,找我有什么事儿吗?”父亲问道。

黄小庄下了决心,开口说道:“爸,我想求您个事。”

“哦?什么事?”

“磺胺,您能弄到磺胺吗?”黄小庄问。

“磺胺?”父亲颇有些不知就里,不过听了儿子的解释,很快就明白过来:“是不是为了你的老师?“

黄小庄点点头:“老师伤势很重,医生说伤口感染的死亡率很高,现在全世界只有一种药物可以对抗感染,就是磺胺。这种药现在很稀缺,医院也没有。您有没有办法可以搞到?“

父亲摇了摇头:“我听说过这种药物,这可是战场上给伤员救命用的,你让我上哪里去弄?“

黄小庄没想到父亲这么干脆地拒绝了,一时呆站在那里。

父亲低头看了一会儿书,等到再次抬起头来,见儿子还在原地没动,于是看着他,问道:“还有事吗?“

黄小庄咬了咬嘴唇,说:“我听说,在黑市上只要出高价,还是能买得到的。”

父亲再次看着儿子的脸,这是他第一次见儿子如此执着地向自己争取一样东西。自从儿子进入叛逆期,还从来没有向父亲低过头认过错,对于家里的钱,他更似乎引以为耻,从未提出过什么和钱有关的要求。

父亲叹了口气,说:“好吧,那我试试吧。“

黄小庄依然站在原地。

“还有事吗?“父亲问。

黄小庄鼓起勇气,说:“爸,这药,您一定得帮我弄到。您对我,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去做……“

父亲放下书,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走到儿子面前。

“小庄,你现在知道了,钱很重要,很有用,关键时刻,它甚至能救命。“

黄小庄低着头:“嗯,我知道了。“

他抬起头:“爸,我真的非常需要这药。我一定要救我的老师。这钱,不管多少,您帮我记下来,就当是我借的,以后我会还。“

父亲从儿子的目光里看到了热切的期待,这是他很少在儿子身上看到的。

“好,爸答应你,一定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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