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与不惑

70

 

“那,那怎么办?”赵云澜一呆,“你们医院有什么办法吗?”

医生两手一摊:“现在打仗打成这样,每天都要把大量的血送到前线去给伤员用,我们哪里有什么办法?病人家属找不到血源,回天乏术,这也是常有的事。”

“那怎么行?”赵云澜急了,“我到哪里才能找到A型血的人?”

“A型血倒不是很难找,但中国老百姓迷信的多,肯献血的人很少,通常要多问一些人才能找得到,”医生说。

赵云澜第一个就是想到自己手下的兄弟,但他们之间是秘密联系的,如果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同时来到医院验血,有可能会招致暴露。

“也有人在工作的同事之间问,比如一个工厂,工人多,就能找得到,”医生补充说。

赵云澜忽然想到一条路。

沈巍的学生!

其他学生他不熟,他现在唯一能找得到的,就是黄小庄。他去过他家住的黄公馆,在哈同路上,离这里大约两公里不到,并不太远。

即使黄小庄本人不符合条件,但通过他去找其他同学,一个班级二三十个人,找到A型血的概率就大大提高了。而这些同学大都家境富裕,家里有电话,这样找人的效率也会高。

“好,我马上去找!”

“最好要快一点,今天晚上就找过来,不然我怕病人熬不过去。”

听到医生这样说,赵云澜心里又是一紧。

“我现在就去,不过,”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可以先见他一面吗?”

 

沈巍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依然昏迷不醒。由于是背部受伤,医生只能给他采用俯卧的姿势。随他的推床一起移动的,还有几个吊瓶。其中一小瓶是暗红色的液体。

“我们这里只有这点A型血了,”医生说,“目前只能先输给他维持一下,但这远远不够。”

赵云澜看到沈巍的一刹那,一股无以言说的情感一下子冲上来。

他迫不及待地走上去,半蹲下身,仔细看着沈巍的面容。

沈巍脸色似乎更加苍白,嘴唇隐隐泛青,两眼紧闭着,呼吸微弱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出来。

赵云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凑近沈巍的耳边,小声说:“沈巍,你放心,我现在就给你去找血,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深深看来沈巍一眼,然后转身朝外面跑去。

大庆的车子还没回来,但赵云澜不打算等了。医院门口等着拉生意的人力车他也嫌太慢。这时候,比人力车夫的脚步更快的,就是自己的两条腿。

初夏的夜晚,在温暖的夜风中,赵云澜在上海公共租界的街头飞奔。

他跑过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马路,绕过一座座法式英式的建筑,经过石库门的房子,穿过狭窄的弄堂。对这个城市的熟悉足以让他选择最便捷的路线。他敞开着衬衫,任迎面而来的风吹起衣角。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到黄小庄,为沈巍找到合适的血源。

 

当衣衫凌乱、气喘吁吁的赵云澜敲开黄公馆的大门,自称特工总部的赵处长,说要找黄小庄时,前来应门的管家带着怀疑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随后冷冷地说,不好意思,少爷不在家,就要将门关上。

赵云澜急火攻心,从腰间抽出手枪,顶在管家脑门上,大声说,你现在就带我去找黄小庄,不管他在哪,必须来见我。

管家吓得两腿直哆嗦,赶紧说好好好,我这就带您去找少爷。

管家让赵云澜等着别墅一楼的大厅里,自己跑上楼去。黄小庄这时正窝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看书,见管家来敲门说,楼下有个姓赵的处长来找自己,赶紧放下书要出去,却被管家挡住,极不放心地问,少爷,怎么这人是拿着枪来的,是不是少爷在外面犯事了,要不要现在就从后门溜走。

黄小庄听了管家的描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赵云澜等了一会儿,不见黄小庄,心里着急,大声冲着楼上喊道:“黄小庄,快出来,你家沈教授受了重伤,我要你帮忙找同学来输血呢!黄小庄——”

黄小庄一听,急忙推开管家,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楼来,拉住赵云澜问是怎么回事。

赵云澜只简短地两三句话说了沈巍现在失血过多,生命危在旦夕,急需A型血,黄小庄想也不想地说:“我就是A型血!我现在就跟你去!”说着就要往外走。

管家这时已经心急慌忙地从楼上小跑着下来了,后面跟着身穿旗袍的黄小庄母亲。

黄太太听到儿子说要去给别人输血,急得上来就拉住儿子的胳膊,连声说:“这怎么行!这是要把人的精气给抽没了呀!以后还怎么传宗接代?我不同意,这可万万使不得!”

黄小庄一甩手:“妈,你这是迷信!别挡着我,我必须得去!”

黄太太死死拉着儿子不肯松手,边哭边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黄家就你这么一根独苗苗,你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叫我怎么向黄家的祖宗交代?”

赵云澜一看这场景,知道现在和这个满脑子旧思想的阔太太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撸起袖子,抓过黄小庄的胳膊,打算把他硬拉走。

两个大男人的力气当然占了上风,黄小庄用力往回一拽,挣脱了母亲。

黄太太放声大哭:“天啊,这可怎么是好啊!小庄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就在这时,黄小庄的父亲从外面回来,提着公文包走进了客厅。

赵云澜认得黄小庄父亲,知道他是上海滩排得上号的大商人,也是日本占领军为了巩固统治而拉拢的对象。

黄父看到眼前这个乱糟糟的场景,抬头看到三楼的两个姨太太都在倚着栏杆看热闹,皱皱眉,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成何体统!”

黄太太一看老爷回来了,顿时像看到了救星,赶紧上去拉着丈夫,要他阻止儿子的糊涂行为。

黄父毕竟是商场老手,见此场景立刻作出判断,不理睬老婆的哭诉,走过去客气地和赵云澜打招呼,询问光临寒舍所为何事。

黄小庄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父亲也反对,今天就是自己和这个封建家庭彻底决裂的时候。

没想到,黄父听完赵云澜的解释,略一沉吟,就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还是小庄的恩师。小庄,你现在就和赵处长去,别耽误了时间。”

黄小庄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黄太太还想反对,被黄父喝止:“你懂什么?现在国外替人输血是常事,根本不会影响身体。年轻人休养几天就能恢复,出不了什么事。出了事我负责!”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黄小庄忽然发现,自己的汉奸父亲,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面目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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